本帖最后由 东鲁散人 于 2015-1-29 12:11 编辑
一颗好看的诗心 ——刘新鹏诗歌《归来》赏析
文/马云超
刘新鹏对诗歌语言的仔细琢磨给人印象深刻，在这个喧嚣、泥沙鼓荡的时代，能这样醉心词语和意象的编排和组合，直至诗歌内涵那份哀婉和冷艳，都是不俗内心和潜意识的折射。他虽然自称学诗时间不长，但是其悟性带来的对爱情和生命以及世界的触摸和抚爱，让人惊讶和感动。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势头，一个重新体验主客观互动的良机，一个关照天人之际的意象世界带来的独特享受，读者感到惊奇和满足，他自己也一定沉醉和畅快。
现代诗歌在中国大陆是受过挫折的，但是偏安一隅的台湾现代诗得以自然生长蔓延，他们的诗歌特点很明显有传统印痕，尤其在遣词造境上对传统的把握真切而透彻，另外古典词语铸造的现代后现代意味也很可观。刘新鹏说他深受台湾诗人影响，是的，在他的诗歌中这样的影子和味道比较明显，但是他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调动这些现代诗人看来已经失传的词语用来建构自己的华屋，尤其是能够克服当代诗人那份狂野和纵横带来的粗陋，这方面刘新鹏的探索和努力非常好。岁月带来的是沉淀，生命带来的是沉湎，而诗歌就是风烟过后的山川地理。下面对他的《归来》一诗试做一番赏析。
诗歌的题目是“归来”两个诗意的字，这两个字字义是从此地回到原地，这个原地也许地理上没有多少变化，但是时间上显然已经不是原来的了。人的生命也是如此，当我们回忆生命中某个特别的日子，虽然日子还是那个日子，但是时间流动了，已经几个反复了。归来的究竟是人还是心意？作者下面怎样展开？拭目以待吧。
“倘若我两鬓带霜/怀着雪的感悟，从异乡归来”
诗歌开头是传统的表达，时间已经改变，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状态。“假如”一词说明这是一个虚设，也给通篇定了调子。尽管现在年轻、充满好奇的深入世界，尽管这份执着还能够沿着远方的目标前行，但是某个客栈莫名屏息，某个街头蓦然停住，就有了淡淡乡愁的泛起，就有了想象自己走着走着两鬓带霜，走着走着沧桑蹒跚。内心“怀着雪的感悟”沧桑的情绪溢于言表。这里的“雪”与前面的“霜”两相映照，雪上加霜，情何以堪。是葱茏到飘零，是韶华到不惑，是莽撞到幡然，说不尽的情感一股脑儿涌起，都在站立异乡的小小一角，都在酸风眸子的茫然回顾。故乡——亲人——爱人，那失去的岁月曾经亦敌亦友，那失去的爱恋亦旧亦新。短短两句诗歌饱含颠沛流离的心路历程，对诗歌主体“我”来说，是虚构的一场繁华消歇。这场景的意识来源应该是对目前状态的一种夸张和延长，可以这样说，是目前时空的裹挟、目前情感的位移。
“跟随我，用春天的表情/用分子的形态/把繁杂往事，还原成/一盏灯、一幅画、一支歌、一首诗”
“我”沿着虚设的场景继续往回走，面带春天的表情，这表情是刻意的也是可疑的，这表情是面具也是面具上刻画的微笑。“用分子的形态”把往事还原，步步后退，一边弯腰捡拾那生命历程中的情爱和光彩；步步后退，一边把深意的细节重新拼接，裁剪，重新成为超越往事和故人之上的加入“我”的认识和感悟所得的形象，这形象更加美妙动人，这故事更加一吟三叹，这故事和人是越发的画意诗情，这是半是火焰半是海水的审美创造。既然笃定返回、步伐坚定，悲欢离合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汇入了血液的波峰浪谷，符合了心跳脉动的节拍，也就充满了对自己的拥护和慰藉。作者连用“灯”、“画”、“歌”、“诗”四个意象。这些温暖的事物仿佛内心里的脏腑，仿佛岁月里一旦失去的风霜雨雪，都是无以复加的美好，都是无法言语的感动。
“到芦苇解衣试水的地方/以时光漏斗过滤芦花的记忆”
第二段诗人在上面四种物象的笼统表达上回到单个事物的刻画。“到芦苇解衣试水的地方“这里的“解衣试水”一种古典美的气息悠然生起，不由得想到“蒹葭萋萋”的夏日，不由得眼前芦苇伫立水中，缓缓抽出一片片叶子，叶子缓缓加宽变长，这个过程作者用生动的“解衣试水”来描写，妙心独具，模样可爱，意韵清新。“以时间漏斗过滤芦花的记忆”接续上句空间而做的时间演绎，时间流淌，流到了芦花飞白的秋天。目睹这两句秋夏景象的转换和对照，动静中的关怀和互望，读者如我难免不唏嘘一阵。是的，时不我待，逝者如斯，而斯人已远，那份凄凉和痛楚真个是不知所以，不知所然。还是把诗句分解成词语吧，这样也许能减缓些伤怀。
“从一朵花、一颗露珠、一粒砂中/分解出相逢的喜悦/把天之涯收集的烟云/升华成一群满天闪烁的星子”
上文“沙漏”进出的砂粒和这里的“分解”和“升华”一脉相承，层层递进。笔势蜿蜒流畅。这段仍然是心路返程的动作——从细小事物中分解出喜悦，用天涯的烟云升华成星子。一个历经磨难的游子走在回家的途中，内心仍然是赤子情怀，返璞归真，仍然一种不可磨灭的天真和质朴。星星，烟云，一朵花，一露珠，一砂砾，这些对应的正是几分执拗几分胆怯，几分疏狂和几分稚气，不人欺不自欺的少年情怀呼之欲出。到这里读者似乎忘掉了开头的“如果”，那就继续忘掉吧，跟随作者的笔触和诗歌主体“我”的归来之旅，继续做细细的理解和欣赏。
“青春泪水里饱和的思念/终于汩汩而出，流向你的指尖/瞬间淹没瘦瘦的花影”
这里的“青春”二字是望中或者伫立的原点——故地，接近了故地就接近了少年心，接近了那个时空点，那个浪漫故事的旧址。已逝的青春清晰起来，渐渐，越来越近，直至原点和终点的拥抱，返回生命，交融心灵，彼此难分了。这时流出的泪水顺理成章是青春的泪水，尽管可能更加咸涩，但着实更加淋漓，更加酣畅。“终于汩汩流出”这句蕴含着深刻的“痛定思痛”，揣摩其中，有少年不知愁滋味，轻易离别了，如今感到追悔和沉痛。有对能够拥有这份诗意的反省和追溯感到庆幸和激动。是青春泪水和老泪纵横的混合，是棉线和真丝的混纺，是经络和血脉的交织，是悲欢和聚散的统一，是所有圆周回到的圆心。泪水“流向你的指尖”这个特写镜头仿佛画外音，做一个解说，做一个缓解，做一个引申。泪水沿着指尖“淹没瘦瘦的花影”镜头追过来，停在一朵花和它的影子上，花朵上泪滴摇曳，滚动，忽闪，晶莹，镜头在这里停留一会。这泪滴是从风雨交加的长袍上抽出的丝线，这泪滴是横跨天空的彩虹上抽来的透明线条；这泪滴要坠落到年年春草绿的春天，要坠落到“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春天。这春天是专属少年心的， 这春天是病因和泪腺，这春天是“桥上少年桥下水”的迷茫和“将花寄恨无人会”的失望。
“那时，暧昧的灯火透析了岁月/你的回眸是汹涌大海/我在一片蔚蓝中起起落落”
这里“那时”一词明确了原点的时间，缩小到“那时”的空间，透露出恍惚和迷蒙，那时两小无猜又彼此神秘，那时心花怒放又心怀撞撞；那时一大块甜蜜中“你的回眸”留下的酸楚如此刻骨铭心，穿越重重岁月仍在心里汹涌如海，穿越重重岁月回到“那时”的身份，仍然能感到热烈和甜美。“我在一片蔚蓝中起起落落”这里的“蔚蓝”可能是当时的好天气，也可能是所爱对象的衣裳颜色，或者两者兼有。“起起落落”和“上句的”汹涌大海”上呼下应，犹如天上月和水中月，相互关照。“倘若我两鬓带霜”的拉长距离的回归，到此收束。不但诗歌主体“我”起起落落，读者如我内心久久难以平息，这样的结尾是成功的，留下了余音，留下了可以衍生更多声色的种种可能，妙哉！
物与心接，心有万仞才能心游万仞。诗是建造另一个世界的性灵事物，在这个世界之外或之下或交叉。我们喜欢、沉迷，诗歌能给我们带来现实生活中一种秩序颠覆和交错或错愕。在意象说话的时候，更要暗示或提醒现实事物的存在，否则就失去了根基。当天光与人性汇合并产生新色彩和新滋味，这就是诗歌了。一切艺术都是缺憾开出的花朵，这缺憾和花朵的比例如何调节以及它们的位置如何搭配，是无法刻意的，就像上好的美酒无法用数理勾兑一样。刘新鹏精心营造意境，辞藻编织兢兢业业，可谓苦心孤诣，这是对诗人和诗歌的尊重。他在《落雪》里写到：“明天将落你的雪/我可以穿过晶莹的日子/去看望你了”，穿过雪和晶莹的日子去看“你”，这种通灵的心和澄澈的情在他的诗歌中屡见不鲜。再比如他在《纸鹤》里写到：“教夜的纸鹤飞，飞向天明/赴一次约会/断桥边、长亭外、前世里/到爱的出发地”，这里的“出发地”应该就是“归来”的目的地。是情感绽放之时之地，这里以“纸鹤”代人，缱绻而悱恻。刘新鹏的通灵体验是建立在通感基础之上的，比如他在《星星们》写到：“星星们把一摞五线谱/刻满夜空，没有画休止符/琥珀色的声音/会照亮天上的街道”，“琥珀色的声音”以及星星们和音符的比喻，都是通感的修辞手法。总之，刘新鹏的现代诗歌保持了传统诗歌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更有“间关莺语花底滑”的美妙气息。这些审美意趣使他的诗拥有一种唐诗宋词的精炼，又有现代诗歌的意象婆娑，清脆悦耳，又赏心悦目。
诗歌是语言极致的艺术。诗书画乐是相通的，在诗歌创作实践中，词语背后掩藏的是声音，色彩，浓淡，象征，引申，感觉等等，诗人需要调动这些音符来为主题服务，怎么搭配和构筑可谓千变万化，但最终得失寸心之间。刘新鹏触类广泛，酷爱音乐，创作起点高，写作状态非常理想，宁静致远更能致深，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写出更多斐然诗章，期待中！
附原诗：
《归来》
/刘新鹏
倘若我两鬓带霜
怀着雪的感悟，从异乡归来
跟随我，用春天的表情
用分子的形态
把繁杂往事，还原成
一盏灯、一幅画、一支歌、一首诗
到芦苇解衣试水的地方
以时光漏斗过滤芦花的记忆
从一朵花、一颗露珠、一粒砂中
分解出相逢的喜悦
把天之涯收集的烟云
升华成一群满天闪烁的星子
青春泪水里饱和的思念
终于汩汩而出，流向你的指尖
瞬间淹没瘦瘦的花影
那时，暧昧的灯火透析了岁月
你的回眸是汹涌大海
我在一片蔚蓝中起起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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