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麦

箴言振语

淄川  袁振

（一）

天刚擦亮，山脚下的小院里就冒起了炊烟，德忠媳妇正在饭棚里摊煎饼，尽管有风，汗也是哗哗的淌。

不过动作倒是很熟练，用油搭子在鏊子上擦一圈，舀起一勺玉米糊，“哧啦”一声倒在鏊子上，用筢子把它摊匀，再拿刮子刮细，一个煎饼就完成了，周而复始，她身旁的盖垫上就摞了厚厚一层。

她斜眼看了一下堂屋，见德忠还没起床，就把炭火往里拨了拨，准备去喊，刚起身，德忠从里面出来了，嘴上叼着烟，塌拉着鞋，准备去茅房。

“你还不趁着凉快去，等日头出来了，晒不死你。”

“这就去，一亩多地的麦子，说割也快。”

“今天星期六，叫上他兄弟俩一块儿吧，和你帮帮忙。”

“叫上大栓吧，让小栓吃完饭和你一起去。”

大栓在里屋听见了声响，骨碌一下爬起来，套上了背心出来说：“爹，咱走。”

德忠媳妇有些心疼，歉意的说：“说话声大，把你吵起来了？”

大栓一撇嘴：“这个点儿要是在学校，都起来跑操了。”

（二）

清风吹着树梢，叶子哗哗作响，父子俩人扛着扁担一前一后，顺着蜿蜒的山路往地里走。

在地头上站定，吹过来一阵麦香。德忠踩灭了烟头，一阵咳嗦。

大栓拿出了镰刀说：“一趟四行，比比看谁快。”

德忠笑了：“念书比不过你，这个你可不行。”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俩人你追我赶，一会儿的功夫，地里的麦子就躺倒了一大片。一直到太阳从东边露出了头，德忠喘着粗气走到地头的树下说：“歇会儿，别说，还真比不过你。”

大栓笑了，走到他旁边。举起了红红的胳膊：“看，这给我划的，要出血，手上也起泡了。”

德忠一脸的爱怜：“知道农民苦了吧？好好学习，等你考个好大学，就不用下这份力了。”

这时小栓的声音传来：“娘，两个人不干活，在这偷懒呢。”

爷俩扭头，看见小栓提着篮子在前，他娘提着水壶在后。

走到跟前，德忠媳妇说：“你俩先吃饭，歇一歇，这点活不着急。”说着就去地里捆麦子。

小栓问：“爹，今年的麦子怎么这么矮？”

德忠说：“今年太旱，拔节的时候缺水了，唉，麦穗也小了不少啊。”

小栓拿起地上的镰刀挥舞着说：“我也去试试。”

德忠训斥他：“放下，别割着手，跟在你娘后头拾麦穗吧。”

太阳渐渐的白了起来，狠狠的照在身上，大栓低头看着自己，有些撑不住了，麦芒扎过的地方，起了一片红点，经日头一晒，热辣辣的。爹超在他前面，握着镰刀的手依旧虎虎生风，娘在后面捆着麦子，衣服也湿透了，只有弟弟，悠闲的在地里打转，把捡起的麦穗拢到地头。

临近中午，日头更烈了，晒得让人窒息。好在麦子也割完了，捆好后，德忠拿起扁担说：“咱先挑一担回去休息，等凉快了再来挑。”一家人点头同意。

小栓喊着：“等回去了我要买冰糕吃。”

他娘擦了擦汗，笑着说：“行，多买几支，我们都吃。”

（三）

吃完午饭，大栓小栓爬到了床上，四仰八叉的睡着了。德忠叼着烟出门，媳妇问：“还不歇一下，要去哪？”

德忠边走边说：“我去打麦场看看。”

麦场不大，是几家合伙建的，几个人正在树底下坐石头上抽烟，憨头在拉着碌碡压场。其中的一个平头拿着一盒烟对憨头说：“好好干，压好了场这盒烟就是你的。”

憨头智商有点问题，只要有烟他干啥都行。听说给烟，他高兴的拉着碌碡飞奔。

看德忠来了，平头起身让了个空，对他说：“我联系脱粒机了，晚上能到咱这里，到时候你往里放麦捆吧？挑麦秸和扒麦粒的我都安排好了。”

德忠答应：“让我干啥都行。”

平头继续说：“咱一定要有序进行，一家一家的来，别弄乱了，还要快，一分钟八块钱呢。”大伙点头称是。

下午过了晌，德忠便往回运麦子，崎岖的山路车子是没法走的，只有挑。小栓看家做作业，他们三个轮流把麦子挑到了麦场。

（四）

太阳落山，大伙儿早早的吃了饭，在麦场集合，脱粒机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

找个位置把脱粒机固定好，大伙儿分好工，各自在位置上站定，脱粒机管理员掐着表，打麦开始。

伴随着机器的轰鸣，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在飞扬的麦秸、麦芒和麦皮中，有放麦捆的，有挑麦秸的，有扒麦粒的，有拿袋子装麦子的。忙的不亦乐乎。

其实在他们心中，累点不算什么，只要收成好就足够了，他们在乎的是丰收的喜悦。

忽然，德忠“哎呀”一声，手臂随着麦捆缠进了脱粒机，他猛地抽出，手上已经鲜血淋漓。平头把他扶到一边，大喊：“赶紧和他去卫生室看看。”又站到了脱粒机旁，继续着德忠的工作。

正在装麦子的大栓吓坏了，扔下了袋子，扶起德忠连忙去了卫生室。

（五）

经过一段紧张的时间，轰鸣声终于停止。大伙儿得以喘口气，几个女人进行着收尾工作。麦秸也堆成了麦垛，孩子们不顾大人的训斥，围着麦垛疯跑。

大栓陪着德忠也回来了，大伙儿围了上去。憨头也挤到人群，粗声粗气的问：“没事吧？”

德忠递给憨头一支烟，举起受伤的手说：“幸亏咱身手快，小拇指脱层皮，再慢点手就废了。”

众人感叹着：“那就好，谢天谢地。”

德忠媳妇红着眼说：“你说你不会慢着点，这么大年纪了，干什么都不让人放心。你手废了我怎么办？”

德忠笑了，月光下黝黑的皮肤照的有些发亮，憨厚的说：“咱做事老实本分的，老天哪能对咱这么薄？”

又看了看装好了的麦粒，高兴的说：“别看麦穗小，产量还行。”

月亮高挂，大伙儿都睡了，德忠疼得睡不着觉，起身到麦场，坐在石头上抽烟，夹着烟的手，血水渗透了纱布，他却还在笑着，他觉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因为小麦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