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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花开花谢 于 2016-3-9 15:42 编辑
年糕里的祝福 临淄 孙志平
稀疏的鞭炮声响过，又长一岁，徒然感叹：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什么时候起开始害怕过年呢？小时候可是掰着指头数算日子盼年啊！飘香的鱼肉，崭新的花衣，喜庆的灯笼，块儿八角的压岁钱，把衣服口袋撑得鼓鼓涨涨的葵花子……现在看来那样平常的东西，对当时山里的孩子来说却有着无穷的魅力。岁月如梭，转眼几十年过去，很多东西都湮没在岁月的轻尘里，唯独年糕的滋味永远都不褪色。
我的家乡在鲁中丘陵北部，虽说是山区，却没有像样的山，也不见成片的林。贫瘠的土地上长不起娇贵的庄稼，旮旮旯旯里随处可见的是地瓜和黍子。隔着几十年悠悠时光，情里梦里还常常走在那成片成片的黍子田里。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春天雨后撒下种子，等着针尖儿一样纤细的幼苗钻出地面，就像孩子盼年的日子，一点一点，黍子的成长也是缓慢的。锄草、间苗，阳光里幼苗一天天茁壮，慢慢长高，继而秀出绿色的谷穗。经一季风雨，籽粒开始灌浆，渐渐饱满。初秋的风拂过，渐次褪却漫山遍野的葱绿，沉实的谷穗低下脑袋时，山野被染成一片金黄。沧桑老树上的枣子星星点点红的时候，一嘟噜一嘟噜的黍子被收回家晒在场院里。枣子红透，透着农人涔涔汗水的黍子也入仓了。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其实山村里的年比腊八来得更早些，韵味也更悠长，你看，从一入冬就开始准备做年糕的黍子面了。山村里没有电磨，山里人一日三餐全靠几盘石碾，哪处闲着，碾也不会闲着。隔着远远的距离，就能听到石碾吱呀的转动声。玉米粒、地瓜干、黍子米……一一摊到碾盘上，推起碾棍，碾砣子滚起来，能听得见粮食被碾碎时清脆的咔吧声。一圈一圈下来，黍子米慢慢变碎，越来越细。母亲把碾盘上的碎米扫进簸箕，颠进大笸箩的细箩里，箩床上细箩来回晃荡中，白中透黄的黍子面细雨一样刷刷地落进大笸箩里。筛不下去的糁子被重新倒回碾盘，再碾，再压，再箩，一圈圈行走中，一遍遍碾压里，太阳悠悠落下西山，随一弯新月一起亮起的还有一盏马灯。光线弱弱的，无边无涯的黑暗里怯怯的，好似天上哪一颗星辰被贬谪凡间。碾道里孩子的身体因了这微弱的光一会儿被拉得无限细长，一会儿又变得无比粗短，长短交替里，聊斋中的那些鬼狐就伏在黑魆魆的四周。那时候已经上过学，虽然知道鬼狐都不是真的，但心里依然毛悚悚的。颤颤地收回狂跳的心，望向弱弱的灯，还有蹲在灯旁弓着身子箩面的母亲，橘黄色的灯光照亮她清瘦的面颊，却将那身子塑成一座高大的山，心突然就踏实了。无边静默里，不知怎么了，课堂上背过的那几首古诗突然就涌上心头，“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虽然诗句与当时心境风牛马不相及，但就是要诵，拖着长音，摇着脑袋晃荡在一圈圈的碾道里。一遍遍诵读，一圈圈行走，新月早就落下去了，幼小的心渐渐飞到星光之上，至今那一天繁星还常常落进我的梦里。
枯寂的大树，袅袅的炊烟，缓缓升起的太阳，没有了春种秋收的忙碌，冬日的山村是静寂的。随一场不期而至的飞雪，年关近了，静寂的山村热闹起来。今天杨家杀猪仔，明天王家出豆腐，后天李家蒸馒头……闲了许久的大锅支起来，幽暗的灶膛红起来，乡人粗糙的脸膛亮起来。“走啊，走啊，年集啊，赶集去咯……”一大早四邻八乡的人就络绎于集市路上，不大的山里集市一下子膨胀起来，比原先地方胖出好几圈。这边是对联，那边是衣裳，西边是鞭炮，东边是肉食……不管哪个角落，都是人头攒动。平日省吃俭用的乡人一下子大方起来，一张张年画卷起来，一封封点心包起来，一串串鞭炮拎起来……那时候穷啊，但市场刚刚放开，买卖东西的地方少，买的卖的都汇集到这年集上来，着实一个热闹。诸多东西里，母亲必少不了带上两把桲椤叶，蒸年糕用的桲椤叶。
桲椤叶泡水，像张开的手掌一片一片垫到大篦子上。晒干的红枣洗干净，细黄的黍子面舀进大瓦盆，滚烫的热水倒进去，稍凉，舅妈婶娘们一起动手。抓起一团糕面，捏起几颗红枣，灵巧的手轻轻转动，说说笑笑间，可爱小窝头年糕就攒好了。黄面配着红枣，精致俏丽，一个紧挨一个整整齐齐摆在菠萝叶上，待两个篦子都摆满了，把它们抬进大锅，合上草盖。柴火点起来，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又欢快地窜出灶膛，照亮烧火孩子喜盈盈的脸。热气冒上来，大锅开了，白色湿润的蒸汽越来越多，慢慢地充满了整间灶房。满怀期待里，一次次到堂屋看表，一遍遍瞧着四十分钟后长针该指向的地方。熄火，盼了许久的年糕终于出锅了。两个大篦子，一一摆在院子里，原先挺立着的小年糕很多已经趴下了。莫难过，这是好现象，越黏的糕趴得越厉害。不待热气褪尽，一人一双筷子，从桲椤叶上叉起金黄的糕，咬一口香、黏、甜，入喉滑滑的，却丝毫不腻歪。
年糕凉透，母亲将其一块块掰开，连着桲椤叶放到南墙根的大瓷瓮里，随吃随取。年糕年糕，一年更比一年高，因了这吉祥的名字，除了自家用，年糕用来走亲戚串门子都很受欢迎。不但人喜欢，祖宗神灵也喜欢。忙碌着，转眼就到除夕，整个家里里外外被洒扫一新，漂亮的年画挂起来，大红的对联与福字贴上门，萝卜钱自门口窗台顶上飘起来。盈盈喜气里，母亲端出热腾腾的第一锅饺子，带上年糕与炸好的鱼肉去祭祀祖先。除夕夜，各家各户门口的灯都亮起来，女孩子挥舞着滴滴金，想象着自己是散花的仙女。男孩子一个一个放响爆竹，比着谁的动静大。三百六十五天里乡村唯一不眠的夜，老人孩子都要守岁。只是奶奶古老的故事里，眼睛一会沉涩一会，终于还是睡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被母亲轻轻唤醒，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滚雷一样咔咔地在门外炸响。母亲一再强调，这一天夜里神灵下凡到人间享用烟火，说话要轻，走路要慢。换上簇新的衣裳，无比虔诚里，跟母亲一一把贡品摆上桌子，鱼肉里当然少不了一盘年糕，盼着一家人的生活一年更比一年高。
几十年过去了，走了许多地方，尝过许多食物，早已过了盼年的岁数，却至今难忘小时候那盘年糕的滋味，里面渗着幼时生活的汗水与艰辛，却也有着无边的欢喜与期待。我亲爱的朋友，借着记忆里那一盘年糕，送上我新年最美好的祝福：祝您一年更比一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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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3 23: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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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4 06:39:10
谢谢老师鼓励，问候春好